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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不成也死不了,每天就只能靠維持器苟活,不如簽字讓她去了也罷!』

「……」

『再拖也是把她所剩不多的積蓄花光,然後拖垮我們的生活而已,她解脫了,我們也解脫不是?』

「可是……」

『可是甚麼?可是我們的的確確沒有義務去照顧一個,人間蒸發三十年,現在卻是個製造麻煩的活死人!』

「……」

她離去的背影在醫院雪白的廊道上,又顯得格外的冰冷。

他耳裡還迴盪著方才,姊姊滿腔憤怒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溫度的冰冷話語,並呆坐病房外的座椅,眼前牆壁上的文宣海報恍若變成「媽媽」的遺照,驚得他盜汗直流,不自覺的闔上眼搓揉自己的太陽穴。他身後晦暗病房裡,不帶情感的儀器,似乎每一聲「嗶」都是吞噬生命的寄生蟲,正在一點一滴地吸吮媽媽的靈魂,直到她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為止。

 

——可是,為什麼是我?

 

七歲生日那一天,山莊早晨濃霧依舊,媽媽說晚上會買生日蛋糕慶祝,那是爸爸病逝後三個月來,難得聽見一件算的上開心的事情……但直到太陽下山,他們放學到家再到夜晚星星月亮都出來打招呼,卻始終不見媽媽的身影回來……

他餓到嚎啕大哭,姊姊背著他到鄰居家想討些東西止餓,對方大方邀起他們入屋,請他們吃那還些在桌上有些微涼的飯菜,但大人們有意無意的在客廳裡閒話說:「𪜶嘛是誠可憐,老爸死去,阿母這馬閣綴郎走……」,「你莫佇遐黑白亂喋,郎閣佇咧咱厝咧!」同時,姊姊表情複雜,我能感受到她不悅只是我當時只想把桌上的食物吃完,她卻不斷小聲地催促我,甚至還出手用力捏我的肚子,當下我真不明白姊姊為什麼要對我生氣,直到我發現媽媽自從那天就不曾回來過……

 

他能夠諒解姊姊不滿與憤怒,甚至認同她所說的每一句話。畢竟病床上奄奄一息,曾經最為親密如今卻是三十年從未謀面的陌生人,究竟有甚麼理由憑藉一通醫院打來的電話,就要他們負起照顧她責任呢?

而現在最為荒謬的是,他居然掌握著眼前稱呼為「媽媽」的人的生命權,僅僅用三個字,就能輕輕鬆鬆地解開這如她垂危、氣若懸絲的生命般的關係……

他總是不斷地在心裡問自己,為什麼是他?為什麼要由他去體會,媽媽給他可以輕輕寫下,如今卻如巨石般沉重的名字?賦予他可以親手扼殺這本該幸福卻早已虛無飄渺的關係,但不也因此,他如何能像輕易揉死螻蟻般地結束這近乎陌生人的性命?因為他從無能夠體會這人內心的痛啊……【完2020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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