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下禮拜回家吧?」坐在白色地板,靠在沙發旁的姊姊這麼對我說:「反正妳也很久沒回去了不是嗎?就回家鄉看看吧。」

「不要。」我愛理不理的回答,原因是手上的那本推理小說,外加我本來就沒有回去的欲望,且平常我都輕描淡寫的回絕,但這次的發展卻令我意想不到。

「不管!我已經幫妳買好車票了!」她竟然先斬後奏!都沒尊重我這個妹妹的嘛!

「平常對妳這個妹妹也算是百依百順了,這一次就聽聽我的吧,我不相信妳這四五年沒回去都不會想家的。」

「哪有人先斬後奏的!車票給我,我要拿去退!」

「想得美,等到坐上火車後再說。」真可惡。

 

於是我踏上返鄉的路,在火車上的我聽著MP3,看著這幾年若有似無變化的窗景,心情隨著歌曲有些高低起伏、越是接近終點站心情則是越莫名複雜

「妳還在賭氣啊?」坐在我身旁的姊姊露出對妹妹沒轍,尷尬的表情。

「沒,我哪敢。」我沒好氣的說。事實上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一個禮拜了,想說姊姊會受不了的把票給我拿去退,結果到了最後還是被逼上車了。

「偶爾回家放輕腳步也不錯吧,況且爸媽走了之後,妳也都沒回去看看他們呢。」

「好啦!我知道。」聽也知道我是很不甘心的回話,姊姊只好無奈的聳肩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看著手中的言情小說;我則繼續看著窗外景,在靜謐中緩緩闔上眼。

 

姊姊說沒事先通知大哥,是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想給他一個驚喜,而我們要坐那一小時才會來一班的巴士,在這段等待的時間,我聞著沒有太多車子廢氣的新鮮空氣,東張西望了一下,我不以為意:「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嘛。」

「沒辦法,鄉下興建工程總比不上都市嘛。」隨即坐上巴士,我與姊姊各坐在單人椅上,望著窗景聽著音樂,這一路有著我印象中不同之處吧?或許是我記性不好,有時候我淡淡的說:「我記得那時沒有這個吧?」,她總回我:「有啊,我記得以前不就在這了。」那個以前又是多久之前呢?

 

愣了愣,一晃眼就到了那原該是最熟悉但卻是最陌生的家。

 

似乎和我記憶中的家沒什麼兩樣,築著高高的圍牆連結到能讓一台車出入的鐵捲大門,旁邊有著給人或機車通過的小門,姊姊二話不說的拿起鑰匙開小門,走進去後,就一個有兩層樓高的車庫兼倉庫的鐵皮屋,旁邊則是一棟看似高級的三層樓的透天厝。

有一個高一米九的男人在屋前一個用磁磚圍出的花圃做修剪的工作,聽見後方傳來的開門的金屬摩擦聲,他隨即回首,那是個白皙英俊臉龐,和我離家前如出一轍,沒什麼變化,大哥驚訝的跳起來:「妳、妳們怎麼回來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當然要回來看看你啊。」姊姊馬上拿出給大哥的生日禮物,然後把我從她的身後拉到前面:「這傢伙,我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把她抓回來的!」

「什麼話啊!」我氣不過的回話!

「個子還是一樣的嬌小呢。」大哥趁機挖苦。

「哼,長得高了不起啊!」仍沒好氣。

「難得回來何必跟以前一樣伶牙俐齒。」大哥摸著我的頭,像似哄小孩一樣的口氣說,我只朝他冷哼了幾句,撥開他的手。

「我先幫你們把行李放好吧。啊對了!妳們住幾天啊?」突然想到姊姊沒跟我說要回來幾天,在氣頭上也不怎麼想問,大哥這麼一問,姊姊眉開眼笑的說:「兩個禮拜左右。」

「這麼久?妳旁邊的小傢伙可能會氣到把整個間房子給炸了。」哼,臭哥哥!

「這也無可奈何,我被上司炒魷魚了,也想說回來充充電再繼續向前走吧。」姊姊平淡的說,只是有必要連我一起帶下來嗎?

「反正妳工作的地點在哪個縣市都可以,所以沒差吧。」隨妳便。

 

我們隨大哥進家門,我發現了跟過往不一樣的地方。

大廳的擺設有所改變,十年前剛搬到這時的家具,已經全部換掉了?或是我記性不好,其實原本就是這套呢?

「原本是想找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木製家具的,不過我問了好幾個廠商說還有沒有和十年前的那組家具一樣或相似的木製椅,無奈之下才買了這組只有六七分像的家具。」他感嘆的表示。

「哪時壞的?我記得這次過年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呢。」

「上上個月,我頗惋惜的。」大哥想保持家的原貌的心情我似乎能體會,因為姊姊她常說從以前到現在最顧家的小孩就是大哥了,她問大哥怎麼不去外地找份好工作,要留在這裡,他總說這裡三十年的回憶,不是一份好工作就能取代的。不像我,自顧自的往外飛。

 

「突然好想喝爸爸泡的茶呢。」姊姊不經意的說,她知道家具換了,爸爸也不會回來了,只是追憶起仍然會苦澀吧,就跟爸爸泡的茶一樣,我所不能理解,爸爸說的甘甜究竟是什麼?也嚐不出什麼來。

聽姊這麼一說,大哥帶我去我睡過沒有幾次的臥房後,便對姊姊說:「雖然我泡的茶沒爸爸泡的那麼好喝,不過隔壁的阿興伯之前過來找爸聊天的時候,說我泡的茶有一點點爸爸的味道呢。」拿出茶具泡茶,邊對姊姊自豪的說。

 

我的房間乾淨的一塵不染,是大哥整理的吧,我想也只有他了,衣服或雜物在我離開前一件都沒留下,哥哥最清楚我的個性了,所以才敢打掃我這一個小妹的房間,因為只有他的小妹會一樣物品都沒留的就離開,只留下空蕩的回憶給他和他的家人。

「哥,今天載我去市區買衣服吧,我記性不好老早就忘了怎麼去市區了。」

「喔,好啊,那家妘有什麼地方想去的嗎?」大哥問了姊姊,於是她這麼回答:「海濱公園旁邊的複合式餐廳。」隨後我們準備了一會就出門了。

 

從家中到市區開車的話大概要十到十五分鐘左右。

或許是我回來的緣故,所以姊姊跟大哥兩人才這麼有話聊吧。因為才可以說說以前我還小的糗事,順便對當事人開開玩笑之類的,雖然我仍擺出強硬的態度加以回擊,也因此才熱鬧,這也許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也突然覺得有一些『曾經』在這時候回來過了。

 

一條長長的中華路一段,對商家而言是吸引錢潮最好的地方,對很多在地人而言,這是個與朋友家人在一起最開心的地方,因為有時候,最重要的小事都在這兒發生。第一次和親朋好友們逛街談心,在咖啡廳裡聊天、第一次和心儀的對象牽手,說著兩人最幸福的事、第一次跟朋友大哭,失去最重要的人事物,全都在這裡發生過的人,早就數不盡了。

 

「我還以為你會去逛對面高價位的服飾店呢。」大哥瞧了瞧我一眼,丟出了這句話。

「我還是喜歡這種衣服的量販店不行嗎?笨哥哥。」

「家妘看看妳妹,怎麼對她自己久未見面的哥哥說話的啦!」

「你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姊姊聳肩說道。

「嗚……。」啞口無言的大哥只好乖乖替我跟姊姊提戰利品,果然有男生在旁邊就不一樣。

 

不一會兒,三個小時就這麼過去了,現在的時間是晚上的六點多,依姊姊說的,我們來的海濱公園旁的複合式餐廳,擺設內容跟五年前也有所不同了,但一樣能看到那蔚藍的海和公園的美景,餐廳的擺設十分歐式,我們按服務生的安排,坐在靠窗的位子。

「沒想到妳的成就是我們家中最高的。」,「我跟二姊都比不上呢。」

「不過你們跟爸媽的關係是最好的,我可是常常讓他們看不順眼呢。」我漫不經心喝著剛到的玫瑰茶。

「但事實證明妳不是完全錯的就好了,何必賭氣賭成這樣。」大哥雖然語氣十分平淡,不過眼神中仍是不解我在那時的行為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又隨即打了圓場:「也無所謂啦,反正妳都回來了。」只是為了讓場面不要這麼僵罷了。

「這家的餐點有換過唷,但還是一樣好吃呢,果然我覺得大家團聚在一起就是要來這一家餐廳呢。」姊姊說。

 

我認為──有些事過去了,仍然不會過去,或該說因為在你伸手抓住現在的每一刻,卻不小心讓它溜走了,這樣的現在,即使想挽留也只能讓它過去,悔恨亦是如此的過不去。

 

但現在,我已經不清楚是誰在後悔,或是誰在為誰悔恨了。

 

回家路途,原本美麗的夜晚覆蓋了一層陰霾,如蛛絲的雨滴沾黏了整片車窗,夜裡的都市更顯矇矓了,微微聽見車內空調聲,姊姊抱怨:「早上的天氣怎到晚上就下起這大雨,真掃興。」

「今天天氣算不錯了,前兩天雨可是沒天沒夜的下呢。」大哥說道。

「在這裡,不知不覺地覺得雨好沉悶呢。」因為空調有些冷,我緊握雙臂曲起身子。

「我記得妳好像也是在這種天氣離開的吧。」大哥說道。

「我記性不好,早忘了。」我淡淡的說。

「還有媽媽出殯時……」姊姊隱隱約約的空腔。

 

那天的白色,像是告訴她要好好休息,不要再對人世間有所眷戀了,將您掛念的事抹為空白,好好的安息;每個人一襲黑色莊嚴的禮服,準備為您目送您一生的最後一程了,在那飄渺的細雨中走過。

姊姊並沒趕得及看媽媽的最後一面,只能目送她最後一程,不捨的淚仍撐不到最後大哭特哭了起來,一旁的大哥則是不斷的安撫著她。

只聽見姊姊泣不成聲:「媽媽真的走了嗎?真的走了是嗎?」,很難相信與接受,那位令人尊敬的母親大人會就這樣子走過這一生。

那日的大哥,是在媽媽死後第一次哭,第一次覺得不甘心的說:「她老是為我們的人生有所擔憂,為我們提前鋪好該去的方向,不想使我們迷路在人生的半路上,然而現在就由我們目送她最後一程。」

 

我,連這樣的日子都不曾悲慟的哭,或是急急忙忙的從外縣市回來,總覺得早已是家中最不諒解的人,總覺得「家」這個名詞教人窒息,從國中開始,這個名詞早已逐漸陌生。

 

總有愛我的人這麼問,妳不後悔嗎?

總選擇沉默以對的我,總是忘東忘西的我,就算有後悔的剎那,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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